三月最後一個周末,雨密匝匝下著。
我獨坐窗前,手邊是一杯碧螺春新茶。
這茶,剛從太湖之濱的東山鎮遠道而來。
新歲第一杯『明前』新茶,當然要用通透的玻璃杯來泡,不必有刻花之類,越簡單越好,可以看透杯中茶的奇幻變化。
這是45年前在東山讀初中時,徐老師告誡我的。
燒開的純凈水倒入杯中三分之一處,稍等,95度水溫最佳。
抓起一把碧螺春,翠綠的葉子和白色的毛絨一道投入水中。
透過白凈杯壁,但見細小的茶葉迅速沉入杯底,不一會蜷曲的茶芽漸漸舒展,一片綠色鋪陳開來,其綠如碧,曲似螺,采於春。
待茶芽全部伸展開,再將水加滿。
輕輕端起,一陣清香撲鼻而來,慢慢喝下,一股回甘由心而生……
手機突然響起,是唐同學發來的一段視頻。
古樸的石凳,冒著熱氣的茶杯,還有潺潺的水聲。
哪裡?
正疑惑,文字閃出:『我在你老家呢』原來他們一幫人去了東山,正在『響水澗』旁的民宿。
喝『第二開』茶時,碧螺春獨特茶香已到最佳時段,東山人有『頭開讓,二開搶』之說。
遙想老同學們澗邊品茗,我心已飛到東山西街斑駁石板路上。
『響水澗』就在那裡,是東山一處勝跡,當年我幾乎天天從它身邊經過。
源出洞庭山法海塢的山泉,匯莫厘峰、三茅峰、廿四彎各支流之水,似素練蜿蜒向前,春夏汛期,水源充沛,尤在流經『響水澗』時,轟然作響,故而得名。
那時『響水澗』之水可直飲,清澈見底的泉水,便是泡茶上佳之選。
此刻,我面對的是窗外城市林立高樓,手捧茶杯,惟有念想。
有道是梅綻枝頭『聊贈一枝春』,而在東山,卻是茶園帶來春消息。
想那年月的學農勞動,茶農起早摸黑留給我深刻印象。
記得一句俗語『茶汛是忙得踏殺貓踢殺狗的季節』,畢竟一兩幹茶要采五千多個嫩芽呢。
采茶對我們毛手毛腳學生而言隻能旁觀。
真正聞香從炒茶開始。
待大鐵鍋燒得微紅,茶葉便倒入其中,隻見炒茶工用雙手快速抓起一把把青茶,不停地抖松,謂之『殺青』,伴著噝噝聲響,熱氣青煙直沖屋頂。
經過殺青、揉捻、搓團、抖松、幹燥等工序,隨著茶葉收幹,鍋邊起了一層薄薄白霧。
新茶出鍋,香氣四溢。
雖是春寒時分,炒茶工卻身著單衫。
手邊有個大大的搪瓷茶缸,用去年的茶末子泡茶,又濃又苦,卻解渴提神。
徐老師佈置作文時強調:炒出身價百倍碧螺春的農民,為什麼隻喝茶末?
你們要帶著階級感情去寫。
於是,當年作文留下了深深的時代烙印……
年復一年,采茶依舊;時代發展,茶事變遷。
那些往昔生活的日常,如今成了藝術的呈現。
快遞來的碧螺春包裝盒上印了這樣的話:『一心二葉山泉水,四月清明午采茶,六雨青七碗茶八分情誼,九巡盞拾得茶馨』雨天讀之,頗具禪意。
喝下『第三開』後,已覺茶味漸淡,然回味茶語,念及茶事,心頭的『茶馨』猶如當下春的氣息,依舊那般濃鬱。
《江天舒》